《瞭望》文章：中国制造业的升级软肋

　　实现产业升级的最大难题，是技术开发创新能力严重不足 　　“制造业是国民经济的物质基础和工业化的产业主体，是社会进步与富民强国之本”，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工程院院长徐匡迪如是说。 　　制造业是指对原材料进行了加工或再加工，以及对零部件进行装配的工业部门的总称，按其用途属性，大体可分为轻纺制造业、资源加工工业和机械电子制造业三大部分。国家统计局2005年底发布的经济普查主要数据第二号公报显示，制造业已占我国工业企业数量的91.6%、主营业务收入的86.8%、利润的73.1%，制造业居于我国工业主导地位。 　　机械科学研究院院长、《中国制造业发展研究》课题组负责人之一屈贤明在接受《瞭望新闻周刊》采访时认为，在实现“十一五”的奋斗目标和主要任务的过程中，制造业的地位和作用至为重要。但他同时也指出，“我国目前只是制造业大国，而非制造业强国。我国制造业要实现新的增长面临诸多挑战。” 　　不合理的产业结构 　　“中国出口约八亿件衬衫才能抵一架（法国）空客380”，商务部部长薄熙来的这句话道出了中国制造业面临的尴尬：产品低端、利润微薄，在全球价值链分工中处于劣势地位。 　　中国社科院工业经济研究所工业发展室主任赵英在接受《瞭望新闻周刊》采访时认为，我国制造业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就是整体产业的结构升级问题。 　　他指出，“一方面，目前我国的一般性制造业，比如说重化工业，虽然规模大，但水平不高，产品处在中低端，工业装备自给率也不高。生产过程中使用了大量的高能耗、高耗材的工艺和装备，在世界的整体产业结构中处于低端。高技术产业发展很快，但面临空心化的问题，只有制造能力，没有开发能力，处于高技术产业中低端部分的加工组装阶段，同样也面临重要零部件依赖进口的问题。” 　　目前这种不合理的产业结构，使得我国制造业在很大程度上成为跨国公司经济产业链条的附庸，赵英认为，中国的很多产业都已经有所发展，但是国民生产总值（GNP）却没有上去，国民生产总值和国内生产总值（GDP）的差距越来越大。 　　“‘本国制造’这部分严格来说并没有像GDP所反映的产值那么大，因为其中一部分实质上进来以后经过加工组装又销售了出去。这种组装加工无论对于利润的获得还是就业的解决都很有限。”赵英说。 　　《中国制造业发展研究》课题组的研究也表明，我国制造业的增加值率仅为26.23%，与美国、日本及德国相比分别低22.99、22.12及11.69个百分点。“中国制造”的产品虽然遍布全球，但多是劳动密集型和技术含量低的产品。 　　我国制造业的劳动生产率约为美国的4.38%、日本的4.37%和德国的5.56%。也就是说，我国25个工人的劳动生产率相当于美国一个工人的劳动生产率。 　　虽然我国已经是制造业大国，但是对于技术含量高和高附加值的工业制品我们还需要大量进口。比如我国钢铁的产量已经居世界第一位，但每年还需要进口1000多万吨优质钢材，特别是制造轿车所用的钢材。 　　严重滞后的装备制造业 　　屈贤明在接受《瞭望新闻周刊》采访时，着重指出了目前我国装备制造业发展的严重滞后状况。 　　装备制造业是为国民经济和国家安全提供装备的企业的总称，它主要提供投资类产品，包括系统、主机、零部件、元器件和技术服务。徐光迪强调，“任何一个大国为了自身的发展和安全，都将装备制造业的发展和升级作为国家战略来对待，高度发达的装备制造业是实现工业化的必备条件，也是一个国家综合竞争力的重要标志。” 　　在谈到装备制造业是国家核心竞争力的关键时，屈贤明表示，当今世界主要的工业发达大国都是通过装备制造业的发展实现工业化的，并且因为有强大的装备制造业而成为工业化强国。尽管当今世界已经进入了信息化时代，但是主要发达国家仍然十分重视制造业和先进制造技术的发展。但是在我国，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装备制造业被忽视和弱化了，整个装备制造业处于发展滞后的状态。 　　《中国制造业发展研究》课题组的研究表明，我国的装备制造业工业增加值仅占制造业比重26.46%，比发达国家约低10个百分点。国民经济和高技术产业发展所需要的装备已经形成依赖进口的局面。如2003年，全国进口装备制造业产品2000亿美元左右，约占全国外贸进口总额的48.6%。我国集成电路芯片制造装备的95%，轿车制造装备、数控机床、纺织机械及胶印设备的70%均依赖进口。 　　屈贤明指出，装备制造业发展滞后的现状，已经成为制约国民经济和高技术产业发展的瓶颈，成为制约国防安全的隐患。对于中国制造业企业来说，由于不得不花费大量的资金购买昂贵的进口设备和支付在运行过程中比国内价格高出许多的零配件购置费和维修费，因而在国际市场上的价格竞争空间缩小；对于国防安全来说，由于我们的装备制造缺乏高技术以及高、精、尖的装备，一旦国外实行全面禁运，国防安全将处于十分不利的位置。 　　薄弱的技术创新能力 　　赵英认为，阻碍我国制造业实现产业升级的最大瓶颈，是技术开发能力的不足。 　　自主创新分为原始创新、集成创新和消化吸收再创新三种形式和途径。屈贤明指出，我国制造业技术创新的基本模式是“引进消化型”。通过引进技术消化吸收和部分自主开发，近些年各行业技术创新能力都有不同程度提高，但总体上看，技术创新能力仍然薄弱。大部分设计和制造性技术依靠从国外引进，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技术少，原创性的产品和技术更少。 　　根据《中国制造业发展研究》课题组的研究，我国各行业技术创新的态势大致可以分为四类： 　　第一类是以自主创新为主，如航天航空产品，但技术水平仍与国外有相当差距； 　　第二类是在引进技术消化吸收的基础上，技术创新能力有明显提高，比如通信设备和家用电器； 　　第三类是对引进技术的消化吸收不够，没有掌握核心技术的，如轿车和系统软件； 　　第四类是主要依靠购买国外产品，国内目前无法开发的，如集成电路专用设备等。 　　在引进技术方面，我国的制造业也还存在着许多问题： 　　首先是宏观调控方面缺乏有效的协调与管理。目前我国还没有完整系统的有关技术引进的政策，难以形成调动企业加强引进技术管理的政策环境和市场环境；一些地方和企业为追求局部利益片面追求技术引进，重复引进现象严重，大量资金白白浪费。 　　其次是我国引进技术的总体水平偏低，引进的核心技术偏少。这主要是发达国家和跨国公司对包括我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实行技术封锁的结果。 　　另一方面，对于引进技术的自主创新也存在较为严重的问题，比如资金投入不够，开展引进技术消化吸收的联动体系没有形成，等等，其中最突出的是以企业为主体的创新体系还没有形成。 　　由于企业是技术的需求者和消费者，因此它应该是自主创新的主体，但从目前来看，除了石化、钢铁等行业的一些大型企业外，绝大多数企业的技术开发能力薄弱，资金不足；从事产业共性技术和集成技术研发的专家队伍也比较缺乏；科技中介服务体系还不健全，难以满足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 　　高能耗重污染的发展模式 　　“另一个挑战就是，制造业生产规模的巨大扩张和中国面临的能源、资源的约束不相匹配。”赵英说。 　　《中国制造业发展研究》课题组的研究表明，我国制造业增长仍然延续以大量物资消耗为代价的传统发展模式，单位GDP的物耗和能耗都居于世界高位。2003年，中国GDP占世界份额的4%，主要物耗占世界物耗的份额却高得多，比如钢铁27%，原煤31%，氧化铝25%，水泥40%。单位产值能耗远高于国际先进水平，如钢铁、乙烯、水泥及载货车能耗比国际先进水平分别高出19.5、20、31.3和55.2个百分点。 　　屈贤明指出，在高物耗和高单位产值能耗的发展模式下，我国同时还面临着巨大的资源对外依存度的问题。如2003年，我国铁矿石对外依存度超过52%，铜接近70%，钾盐超过80%，石油消费对外依存度也逐年升高。而今后这种依存度还将进一步加大，这会给国家的能源和资源安全带来严重的潜在威胁。 　　这种粗放的发展模式也使环境遭到了严重破坏。据测算，仅火电站和工业锅炉的二氧化硫排放量就占全国的约2/3。 　　近年来，我国制造业高速增长势头减弱，重（化）工业化趋势在不断增强。屈贤明认为，“制造业应该是可持续发展政策和规划的关注焦点。一些有识之士对中国制造业迅速发展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表示忧虑：将很快耗尽我们子孙赖以生存的资源，而留下遍地的垃圾，发黑发臭的河流、湖泊，浑浊的大气。因此，大力发展绿色制造刻不容缓。” 　　“国内资源已经根本不能满足这种规模扩张的需要了。在这种情况下，中国要想解决工业经济效益问题，就要注重产业开发与资源环境的协调发展，走一条依靠技术进步之路。”赵英说。 　　软弱乏力的协调机制 　　当前，制造业投资偏热。全国不少地方都在大搞制造业基地，形成长三角、珠三角、环渤海或京津冀、胶东半岛、东北老工业基地等板块，在加快发展中竞争大于合作。 　　屈贤明谈到我国制造业面临的挑战时，将缺乏对工业部门进行宏观管理和协调的机构列入其中。 　　制造业是我国国民经济的主要支柱，它的行业极多，按中国《GB/T4757-2000国民经济行业分类》划分标准，制造业共计30个大类、169个中类、482个小类。 　　1998年中国政府管理体制改革，撤消了绝大部分工业管理部门；2003年又撤消了国家经济贸易委员会。目前，国务院负责制造业宏观管理的只保留了国家发展与改革委员会的工业司，总计三十多人。 　　屈贤明认为，中国刚刚进入工业化的中期，尚处在经济转型的过渡期，旧体制遗留的各种问题和新体制建立过程中的各种矛盾，均需要政府加强宏观管理和协调。在这种情况下，仅靠国家发展与改革委员会的工业司是难以适应的。 　　地方制造业的竞争日益激烈，很大程度上表现为地方政府的竞争。近两年来，在钢铁、有色金属、煤炭、汽车等制造业领域出现的投资失控、重复建设等问题十分严重，不少地方却不愿意降温，屈贤明说，这表明，从中国的实际情况出发，在现阶段，政府机构减弱甚至取消对制造业和工业的专门管理部门的时机尚不成熟，弊多利少。 　　《中国制造业发展研究》课题组的研究表明，美国商务部在2003年《美国制造》报告中指出：制造业是美国经济的基石。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制成品生产国，在创新方面处于世界领先地位。美国的制造商大力参与全球竞争，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制造商们希望政府采取措施营造有利于竞争的环境，并建立各级政府对制造业支持的协调机制。根据美国商务部的建议，美国政府设立了“制造业委员会”，以确保在实施国家制造业计划中能够听到大小制造商的呼声；增设了一位负责制造和服务方面的商务部部长助理，制定、促进、协调和实施影响美国制造业竞争力的政策。 　　鉴于中国制造业发展过程中面临的协调乏力的问题，在由徐匡迪负责的《国家中长期科学和技术发展规划战略研究》专题三《制造业发展科技问题研究》报告中建议：在国务院设立工业部或设立振兴制造业领导小组及办公室，统筹协调全国制造业，组织制订相关的规划、政策，进行行业监管，也为企业提供有效的服务。 　　赵英也认为，目前我国制造业面临着许多产业发展问题，各产业之间的组织协调问题，一些涉及到许多行业的共性技术科研开发问题，环境布局问题等，确实缺乏一个有效的统一的考虑部门。不过他同时说，“是否需要成立一个工业部，可能有待讨论。”